■ 朱森林

天童寺在宁波府东五十里，东南名刹也。庚子冬，与会稽诸友会于北仑，将往绍兴谒阳明子之墓。会沴疫起，路不通，众意沮。友人黄君忽曰：“天童寺在左近，吾常往来。清幽秀丽，可往一游。”众然之，乃并往焉。

寺地在鄞州东吴镇群山中，茂林修竹俱有。梵宇深匿，虽登高而甃檐不得见。林道渺远，望之不尽。前有低矮楼台，或以为即是山门。黄君遥指曰：“此非是，必迎客亭也。其后为万松大道，由此穿行，可至中阃。”至前，则果为伏虎亭也。道路皆石砌，间有莲花路石，并伴佛龛，俱新磨制。道侧密植松树，虬姿龙须，枝干峻拔，巍然入云，皆百余年物。余异其伟岸，问其名，或曰：“马尾松也。”行里余，犹不见山门。再行数百步至景倩亭，额书“太白名山”四字，字体甚拙劣。余曰：“太白者，或是环山之名也。天童之名，且何来耶？”黄君默然，众皆不知。索之网络，乃知情状。昔晋时有僧云游至此，将筑精舍，辛劳备至。天帝命太白金星化作童子以供养以助成之。故山名太白，寺名天童也。自晋以下千七百年，屡经兴废，间有难作。万历丁亥秋七月，鄞州大水。一夜风雨骤作，山洪暴下，殿宇尽圮，础砾无存。今之寺院栋宇，固非晋代之旧，实为明末重修之遗也。前行数百步即见照壁、大殿，了无可观。惟殿前后池树甚奇特。殿前照壁外有两池，状如印章，是为放生池也。水色碧绿，旁植银杏，叶色金黄，与碧瓦朱墙倒映入池中。池边周匝多古树，状可参天。时有白鹤栖榕枝上，人来喧哗亦不惊去，静如处子然。前池侧有枫香树尤雄伟非凡，标牌言其为乾隆初所植，胸可二人合抱，近三百年之灵物，此一奇也。后池边有古榕，南宋时旧物，迄今八百余岁，枝叶之青葱，犹胜枫香，复一奇也。殿后有唐柏，半以枯死，半以苟存，残躯犹有青枝，气韵之茁壮，亦一奇也。后殿檐下亦有杉树，果如樱桃，状貌繁盛。众不知其名，寺僧台上偶闻，漫应曰：“此红豆杉也，甚稀有。”众绕之称奇。殿后罗汉堂，存历代碑碣数十通，皆以玻璃罩护，皆不得细观。室外有降龙泉，其水清冽。上覆铁盖，有寺僧值守。或曰：“降龙之读，为平乎？为去乎？”余对曰：“平。”寺僧应口曰：“去或更吉。”众闻之，皆莞尔。适众渴，僧亲为启盖，持瓢饮客。至是途穷，后山锁钥，黄君曰：“若夏秋时来，可登太白之巅，一览众山之小也。”余仰望山林，为之怅然，乃归。

夫梵宇所在，多是清净幽绝之处，但为修行故也。其依山傍水、林木葱郁之状，流泉飞瀑、鸟兽邻居之景，此或为众寺之所共有也。而天童寺之所在，亦与之稍同焉，而其树木之奇，世所稀有，罹难之状，异乎所闻。唐之柏，宋之榕，清之枫香，近世之松，虽屡经劫厄，而能得幸存一脉于僻野之间，其缘何哉？盖万物皆有其灵，如国之有气运，世之有礼仪，人之有信仰，但能苟存一脉，得值天地之庇，遭际会之遇，必能不绝如缕，经时而复振矣。

（作者简介： 朱森林 ，号桃源堂主人，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）